第2章 救命之恩

        岳家飞云堡。

        遭逢厄难,与会的江湖豪侠情绪多有不振,即便岳家摆好了数十桌好酒好菜,也无人会在此时开怀畅饮。

        麓王世子萧琅换了一身白衣便服,在季星奎的陪伴下行至一处宅院,宅院门口围满了丐帮与泰山盟的弟子,房门紧闭,正是丐帮帮主石墨与泰山盟老盟主诊疗之所。

        见得萧琅推门而入,麓王府与岳家的几位名医纷纷拱手,但瞧这几人眉心紧锁的模样,萧琅多少有了些准备。

        “石帮主还算幸运,那箭毒未至肺腑,他所修的阳刚掌力也能抵御箭毒,只需好药调养,当能康复,而老盟主便难了,他年事已高,所中之毒深彻入骨,入体即溶,我等,实在无能为力呀!”

        “同是中箭,为何毒性有此差别?”萧琅对此有些不解。

        “这类厉毒制来不易,想是那摩尼妖人制毒不易,故将重头放在老盟主身上了。”

        萧琅闻言轻轻一叹,见老盟主此刻病卧于床,箭伤处的乌黑早已弥漫全身,他背过身去,不禁回忆起近年来老盟主于泰山盟对麓王府的支持,心中多有不忍,缓声道:“老盟主虽无官身,但也因此次赈灾之事而死,我会秉告父王,即便不能奏报嘉奖,也要将老盟主之英雄事迹告诸天下。”

        “世子仁厚!”季星奎点了点头:“好在此次有念隐门出山,否则还真着了摩尼妖人的道了。”

        “不错,”萧琅应了一声:“想来他们几个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去看看吧。”

        可两人刚迈步走出房间,却听得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哀嚎:“爹!爹!孩儿,来迟了!”萧琅顺声望去,却见一名花衣莽汉从一众泰山盟高手中走出,见着萧琅匆匆行了一礼,随即便朝着房间奔了过去。

        萧琅不禁朝他多望了两眼,这莽汉三十来岁的年纪却举止轻浮,身着花衣却又故意将胸襟敞开,一身腱子肉虽是亮眼,但在萧琅看来多少有些难登大雅。

        “这位就是小盟主徐东山,江湖人称『花衣太岁』,在东平府一带颇有名气。”季星奎虽是文士,但对江湖见闻也有涉猎:“老盟主老来得子,对这位『花衣太岁』稍有宠溺,早年便让他协助处理泰山盟事务,这次来赴会,想来是安排他留守本营的。”

        “哎!”萧琅又是一声长叹,倒是不急于前行,返身回到房间向着徐东山抬了抬手:“徐兄节哀!”

        “世子!”徐东山见萧琅走进,哭得更为大声:“还望世子替我父亲报仇啊!”

        萧琅见他如此言语,不由得朝季星奎看了一眼,季星奎立时便知他用意,当下轻点颔首,似乎已然认同了萧琅的决议。

        “徐兄这之后有何打算?”

        徐东山闻言一愕,他本就是江湖草莽,虽是经营着泰山盟诸多事务,可老盟主这一去,他又哪里够威望重整泰山盟,刚才那一句“求世子报仇”便是他内心彷徨之下的自然反应。

        “我……我也不知。”

        萧琅略作沉吟才道:“此次赈灾遭逢摩尼教妖人现世,我麓王府也正是用人之际,若徐兄不嫌弃,小王愿荐徐兄为一方督军,若是赈灾顺利,他日再助徐兄重整泰山盟,与我麓王府世代交好,如何?”

        “甚好,甚好!”徐东山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对他而言,此时能攀上王府这根大树显然不错。

        “那,季先生先陪着徐兄,我去拜访一下念隐门的那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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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宅院,萧琅一路向着飞云堡后院行去,若是以往,他少不得邀上岳青烟这位红颜知己在旁,但一想起那位白衣剑女的翩翩身影,萧琅又不禁露出犹豫之色。

        “与念隐门所商议的乃是赈灾大事,想来烟儿不会介怀吧。”萧琅有此一念,便不再多想,快步踏入后院最里处的一间客房。

        “是世子吗?”

        萧琅还未敲门,里头便传来了剑无暇的询问,萧琅当即清了清嗓,应声道:“冒昧打扰,萧琅罪过。”

        “不必,请进!”

        萧琅推开房门,却见剑无暇一如先前那般盘膝在床闭目调息,虽是闭目屈腿,但有着先前的印象,萧琅对这一幕更为痴迷,美人静坐本就令人心旷神怡,何况眼前这美人还有着一剑破摩尼的神威,这般气质自然更加让人为之动容。

        尤其是此刻剑无暇与先前还有着几分区别,许是不愿弄脏这内宅房间里的床垫,剑无暇盘坐之时已然脱下长靴,此刻只着一双绫罗白袜,与自身那套白衫融为一体,虽不显眼,但却能隐约瞧出白袜之下的脚趾轮廓,萧琅不禁心中一荡,掌心不由得向里捏了捏,脑海里莫名浮出一抹旖旎画面……

        “世子?”

        一声清音将萧琅的思绪拉回,眼见身前的白衣剑女睁开双目肃然的望着自己,萧琅尴尬一笑,这才道:“剑仙子,在下此次前来,是想了解下此次念隐门入世……”

        然而萧琅话音未落,剑无暇便出声打断:“此次师尊只命我与小徒苦儿前来。”

        萧琅闻言略微有些失望,可随即又问:“苦儿?可是先前搭救岳家家主的那位?”

        剑无暇略一沉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摇头道:“不是,他,是苦儿的少爷。”

        “苦儿,少爷?”萧琅微微一愕,将这略显复杂的关系复又念叨了一遍,显然十分不解。

        “少爷就是少爷啊!”萧琅正疑惑间,却听见一声清脆娇婉、略带几分俏皮的声线传出,萧琅闻声回头,只见一名绝美少女自房门走进,这少女身量娇小,但小脸净白水嫩,双颊充盈一抹粉桃,双目清澈,头上梳着两束平对发髻,发丝未过耳垂,却有几分天然童稚。

        “苦儿,不得无礼。”

        “你便是苦儿?”萧琅又一次真经当场,心中不禁感慨:这念隐门不是济世救国的隐世山门吗,怎么净是这般绝色女子。

        “对啊,我就是苦儿,苦命的苦,师傅的徒弟,少爷的……”卉儿言辞匮乏,刚想着用不同的身份介绍自己,可一说起“少爷”,脑海里不禁窜出许多别的身份,一时间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只好嘟了嘟嘴,勉强将言语说完:“少爷的丫鬟。”

        “却不知那位少爷又是?”

        剑无暇这才解释道:“那人名叫吕松,与小徒自小相依为命,虽是主仆,但也情同兄妹,只是我念隐门向来不收男子,吕松便潜居于念隐山门之外静修,此次出山,便也一同跟来了。”

        “定不会如此简单!”萧琅闻言略微有了几分猜测:那吕松能在摩尼妖人面前刺出冷剑,虽是偷袭,但那一剑险些要了贼人性命,这又岂是在念隐山门外靠着独自静修就能达成?

        但不管如何,作为皇族中人,萧琅对念隐门还算知根知底,百余年前南明复兴,公主萧念感怀烟波楼之伟绩,效仿烟波楼主收容天下孤女苦女,传授技艺,隐世江湖,又以“济世救国”为任,虽隐世却也出世,给江湖宵小以及在朝恶吏诸多震慑,江湖朝堂无不敬仰。

        想通此节,萧琅又朝着这位“苦儿”徒弟拱了拱手,这才问道:“剑仙子,小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说。”

        “此次大会本意是选出一位武林泰斗统领群雄,协助我麓王府护送赈灾粮款,可眼下老盟主受妖人所害……”

        萧琅话音未落,剑无暇却已出声:“我……不善医毒,救不了他。”

        “在下并非此意,”萧琅倒是没想到她有此一眼,不过想来这念隐门人常年隐居山中心志淳朴,只以为是自己求她搭救了,赶忙解释道:“在下的意思是,不知可否由仙子来担任武林盟主一职位?”

        “我?盟主?”剑无暇倒是没想过此节,但稍作沉吟之后便出声拒绝:“不做!”

        “额……”萧琅倒是没想过她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时间只好另作他想:“那既然剑仙子无意,在下便再做安排,只不过摩尼妖人此番出没,显然是为了此次赈灾粮款而来,不知念隐门可有对策?”

        剑无暇闻言却是瞥了他一眼,随口便道:“来便来了,一剑杀了便是。”

        “……”萧琅又是一阵无言,这话旁人若是说出自是狂妄不堪,可眼前这位白衣剑女却当真有过一剑破敌的神迹,这样的实力,怕是那位泰山盟老盟主复生都难以匹敌。

        “就是,有师父和少爷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一旁的苦儿附和了一声,显然对自家人十分信任。

        又一次提及那少年,萧琅不禁提出心中疑惑:“却不知你家少爷武功如何?”

        苦儿砸了咂舌,似乎也是觉得少爷的武功在师父面前还远不入流,只得改口道:“少爷厉害的是脑子,他说过的,只要师父出现,摩尼教人自然不敢再动粮草,与其在路上下功夫,倒不如去想想将来分发粮草开放粥铺时的安排。”

        “这……”萧琅闻言一顿,只觉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剑无暇现世,其武功完全能抵御先前现身的几位摩尼教人,若没用更强的后手,摩尼教恐怕是不敢在路上侵扰的,而赈济灾民不是一朝一夕之时,山东境内难民众多,若在某个州府仓库动动手脚,剑无暇分身乏术,倒也能让东平动荡,掀起一番乱局。

        “既如此,那在下便去着手安排后续仓储的守护事宜,先行告辞。”萧琅倒也算实干之人,见事态紧急,倒也无心再做逗留,当下便向剑无暇告退,只是走出房门之时心中又有一念头闪过:“却不知那苦儿口中的少爷如今在何处,他既然无法拜入念隐门,或可入我麓王府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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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松独自一人坐在飞云堡后院的屋檐之上,怀抱着一壶热酒,将腿伸得笔直,身形略显慵懒,但自始至终没用发出一点声响。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后院中人进进出出,脑海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深邃却又无神,仿佛一位古稀之年的老者,正用那倦怠的目光俯瞰众生。

        他的气息并不浑厚,但这后院之中多是女警,倒也没几个人发现他的身影,萧琅在剑无暇房间里走进走出,苦儿那大声吹捧的话语都落在了他的眼里和耳里,但他依旧不愿发出任何声音,他与萧琅也只第一次见面,但他却有着诸多理由不去理会这位麓王世子。

        “公子?”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园中响起,吕松顺声张望,却见着一身黄衣长裙的岳青烟正朝他张望,见她身后还站着那两位老者,想来发现自己的位置也并不奇怪。

        吕松一跃而下,朝岳青烟拱了拱手:“岳小姐。”

        “青烟多谢公子今日搭救之恩。”可没想到才一照面,岳青烟便向他躬了一礼:“今日若不是公子出手,青烟恐怕只能一死以谢家祖了。”

        吕松却是快步上前想要搀扶,可碍于岳青烟千金之躯,终是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岳小姐折煞人,当年在下也曾受过小姐恩惠,若无那一饭之恩,只怕早已是山中饿殍了。”

        “哦?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岳青烟又朝他多看了几眼,可终究多年不见,对吕松已是全无印象。

        “在下姓吕名松,燕京人士,早年与侍女二人流落岳家附近,蒙小姐馈赠饭食,并给了我二人一夜安睡之所,这才得以苟活至今。”

        “啊!”岳青烟这才有了印象,眼中不由泛出一丝光彩:“原来是你,我犹记得当年你与三名恶汉对峙,拼死护住你家侍女的样子,对了,你家那位小侍女,还好吧?”

        吕松苦笑一声:“她如今拜在高人门下,比我这个少爷混得好多了。”

        “想来便是那位念隐门的剑仙子了。”提及适才那位一剑破敌的白衣剑女,岳青烟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向往,可随即便又朝吕松打趣道:“你也不差,当初小小年纪便能护着家人,如今长大,又能护住我……”说到此时,岳青烟便觉言语不妥,她本意是感谢吕松搭救之恩,可若与小时候的事情对比,岂不是自比作对方家人,言罢不由朝吕松多看了一眼,只觉这少年虽是青衣不显,不比麓王世子俊秀,但也是轮廓分明,让人瞧了十分安心。

        好在吕松并未以此为由调笑于她,却是岔开话题:“不知岳小姐与麓王世子如何认得?”

        岳青烟闻言微微一愕,还未待她开口,她身后老者便抢先出声:“阁下虽是救了我家小姐,但此事未免有些唐突了吧?”这老者言语不善,显然是怪这小子不知好歹,麓王世子与岳家小姐之事江湖中人早有臆测,可这小子竟是当面追问,想来是仍存着非分之想。

        “平二叔,无妨的,”然而岳青烟却是用她温婉的语声打断了老者的质疑,她向前迈了一步,从容的站定在吕松身前,虽是比吕松和老者都矮上半截脑袋,但她那昂首挺立的姿态却是让吕松与老者都不禁升出敬仰之心。

        “我家与麓王府本就有着生意往来,那年家里发生了些事,是世子救了我,而后我掌管岳家,与世子便有了诸多交往。”岳青烟吐字如兰,虽只说出个大概,但也将整个过程解释清楚,既不会叫旁人多说闲话,又以一句“诸多交往”暗示了与麓王世子的关系匪浅,两人毕竟都是青春年华,门当户对之下,恐怕早已是互相倾心了罢。

        然而这话听在吕松耳中却是浑身一窒,满眼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句:“他,救了你?”

        岳青烟轻轻点头,虽不知吕松为何表现出这般难以置信,但却也没有出声询问,转过话题,正要问及吕松今后打算时,却不想一道呼唤从身后传来:

        “烟儿,原来你在此处,叫我好找。”萧琅自后院拜访剑无暇后便回到前厅与季星奎等人简单商议了赈灾仓储事宜,季星奎不敢怠慢立即驱车赶回王府,而萧琅却是留在此间继续维系江湖中人,见岳青烟不在前厅,便又入后院来寻她,可萧琅才走几步便瞧见了岳青烟跟前站立的吕松,立时收起调笑心思,朝着吕松喊道:“原来吕少侠也在此处,萧琅正想拜访,幸会,幸会!”

        萧琅虽只是一位王府世子,但在山东地界倒也有些贤明,如今又能这般姿态待人,若是寻常江湖人士,怕是早已感激涕零叩首以报,但这吕松却是一声冷笑,全不理睬萧琅言语,只朝着岳青烟拜道:“岳小姐,吕松先告辞了。”言罢便是一捋青衫,头也不回地向着房间走去。

        “吕……”萧琅看着吕松离去身影有些哑然,一时间竟也不知自己刚才有何得罪之处。

        “这吕松好生无礼,世子这般礼贤下士,他竟敢如此态度,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眼见得萧琅吃瘪,岳青烟身后的“平二叔”再次出言斥责。

        “无妨,”萧琅苦笑一声,随即又露出笑容:“早闻江湖隐士多有狂傲,这位吕松少侠身手见识都是不凡,又和念隐门有牵连,些许狂傲倒也能理解。”

        “世子可是动了惜才之心?”岳青烟却是一眼看破了萧琅的想法。

        萧琅立时开怀一笑:“当真什么事都瞒不过烟儿,适才拜会念隐门那位女侠时,她一位小徒提及这次赈灾隐患乃是各地府衙仓储,倒是一语点醒了我,便想着与这位吕姓少侠秉烛长谈,若真能为我所用,如此俊才,我定以师礼待之。”

        岳青烟微微一笑,与萧琅相知多年,对他这份“结交天下英才”的痴心倒也有几分倾慕,故而坦言道:“他早年落难与我有故,看他言辞,似乎对你这世子身份颇为不喜,你若要招揽,或要另谋他法。”

        “哦?”萧琅闻言一愕,随即又是一喜:“烟儿还有这等故交,快快说与我听,天幸于我,有烟儿这等红颜相助,真乃我萧琅毕生之福。”

        麓王自领一府,为避圣意揣度,早年便有“风流好色”之名,王府中女眷无数,而萧琅在女人堆里长大自然也学会了这等甜言蜜语,没想着他先前还好生生的说着赈灾与贤才的正事,转眼间便突然油嘴滑舌了起来,岳青烟当即小脸一红,连忙避过了萧琅的目光,轻轻啐了一口:

        “呸!谁是你的红颜?”

        言罢便是一溜烟的向着房间行去,不再理会身后痴楞在地的萧琅,可言虽如此,她也知道自己的见闻对萧琅多有助益,心中自然也是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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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来的小蟊贼,敢管大爷我的事,给我打!”

        “呜呜,少爷,少爷……”年纪不过六岁的小苦儿被这几名凶汉吓得嚎啕大哭,除了身前站着的少爷,她再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然而她却忘了,她身前站定着的“少爷”,今年也才刚满八岁。

        “啊!”可贼人却已顾不上这两人的年纪,刚才就是一时疏忽,被这少年一口咬破了皮,一行人绕着这小城街道追逐许久,这才将他们两个堵在了这处死胡同,三人齐拥而上,饶是吕松再如何敏捷也休想挣脱,可没想到的是吕松这回竟是不闪不避,趁着三人扑打之时猛地向下一扑,全然不顾上半身被人擒拿殴打,只顾着将那三人的腿脚抱住,同时朝着一旁的小苦儿大喊道:“走,快走!”

        “呜呜,不要,少爷,你们别打他,我不要走!”可苦儿哪里肯跑,她这一路来和吕松相依为命,要是没有吕松,她都不知饿死冻死多少回了。

        “住手!”而恰在此时,一道清亮的稚音从巷口传出,三名恶汉回头一瞧,眼神略微有些诧异,巷子口站着的,赫然又是一个与乳臭未干的小女娃。

        然而这三人却不敢大意,眼下这两个小贼衣衫褴褛,想来便是两个饭都吃不起的小乞丐,可眼前的小女娃却不同,她身上穿着一件艳红色的绒毛雪袄,头上箍的、腰上挂的、手上戴的无不是金银翡玉,显然出身显赫,而更引人注目的,还是她身后站着的两名老者,各个颧骨收缩,目光炯炯,显然不是善类。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欺负他们?”红衣雪袄的岳青烟这会儿还没长开,说话仍旧有些奶声,但作为岳家的大小姐,倒也习惯了这般质问的语气。

        “姐姐,他们……”小苦儿正要开口,可吕松却是先一步抢过话头:“他们偷了我们的钱,还说我们赖账,要打死我们呢!”

        “嘿,你个小贼,分明是你吃饭赖账,竟还在这里颠倒黑白!”

        “明明就是你们……”

        两拨人就这么面红耳赤的吵了起来,岳青烟有些错愕,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罢了!”而这时,岳青烟身后的车座上突然掀开一道帘子:“终究是两个孩子,平二叔,你去将饭钱付了吧!”

        “是,老爷!”

        于是乎,平二叔便在岳青烟懵懂的目光里走向那三名恶汉,掏出一小吊银钱便将这三人打发,随即又领着吕松和苦儿走了过来。

        “你们家在哪儿?”岳青烟只道是爹爹帮她分辨出了真相,赶跑了恶人,连忙出声询问起吕松与苦儿的情况。

        “我们是燕京人士,家里遭了难,已经……没有家了。”

        “啊……”岳青烟脸上也露出几分悲伤神采,清澈的小眼珠转了转,这才道:“那,我带你们去粥铺好不好,爹爹说过,无家可归的人,都可以去那里的。”说着又朝身后的爹爹望了一眼,却见车帘之内,一名中年男士缓缓点头,显然是默许了她的决定。

        “那,多谢了!”

        ……………………

        “少爷,这里真好!”粥铺的里间,苦儿抱来了一大团稻草铺在地上,小心翼翼躺下试了试,似乎还有点不可置信:“这里有粥喝,还有屋子睡,真好!”

        然而吕松对此却是不屑一顾:“没见识,不过是一顿粥一间破屋子就把你打发了,等日后少爷拜入烟波楼门下,成了济世安民的大英雄,你就会发现这些不值一提。”

        “嗯嗯,少爷一定可以的!”苦儿习惯性的迎合了少爷的“宏图大梦”,可下一句依旧没能忘了今天的吃食:“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喝过粥了,也很久没睡过屋子了,今天真幸运碰上了那位姐姐。”

        “嗯,她是挺好的。”听得此言,吕松倒是安静了许多,脑海里浮现起白天在巷口见到那女孩时的样子,那一身艳红的绒毛雪袄,那清澈的眼眸和稚嫩的音色,更重要的是,她出现在自己被人殴打生命垂危的时刻,那一瞬间,她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回响,她的身影似乎也泛着一道洁白的月光……

        “也不知道烟波楼到底在哪,我们还要寻多久?”苦儿口中依旧念叨着少爷的梦想,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疲乏多日,琼鼻里竟也冒出几声“噗噗”的鼾响,吕松闻声先是想笑,可随即又是心中一暖,放下了多日来的警惕,在草堆里悠然躺下,缓缓睡去。

        ……………………

        “走水啦,走水啦!”嗡嗡嚷嚷的吵闹声将陷入梦乡的主仆唤醒,吕松警觉的爬起,直隔着粥铺的墙隙便能瞧见不远处的宅院里燃起了大火。

        “不好,那是岳家的方向。”

        吕松当即捏紧了拳头,从墙角里捡了几块小石子放在兜里,转头看了看满脸惊恐的苦儿,柔声说道:“我去看看情况,一会儿就回来,你哪也别去,就待这里。”

        “少爷,我……”苦儿有些不愿,自始至终她都是跟在少爷身后的。

        “听话,我就去看看,不管如何,我都会回来找你。”吕松说完便又抱了一顿稻草搭在苦儿的身上,将她遮掩严实,这才朝着岳家宅院方向奔去,岳家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总该去看看的。

        ……………………

        “爹爹,爹爹……”岳家火海之外,早先还一脸白净的岳青烟此刻已是脸色灰黑,身上的那件绒毛雪袄也被烧糊了一大截,然而岳青烟根本无暇他顾,她是被爹爹推出来的,而那火海之中,仍旧有着鬼魅一般的黑衣武士在对付爹爹。

        “看,岳家小姐在这儿!”而这一声哭嚎自然引起了府宅里其他黑衣武士的注意,两名正自烧杀的黑衣人立时围了上来,眼中各自露出凶光,长刀高举,眼看便要一刀结果了岳青烟的性命,然而两人忽的刀锋一晃,竟是各自双手被石子打了个正着。

        “呼啦啦”的一阵脚步急行,却是吕松自墙角处的花草堆里猛地跃出,一手便将岳青烟拉住,头也不回的朝着院门外冲了出去。

        “小贼休走!”身后黑衣武士一声厉喝,石子造成的些微麻痹自然不足以耽误多久,眼见得出现的不过也是个小娃娃,当即更为恼怒,一面叫骂一面挥出手中长刀。

        吕松虽是身手机敏,但此刻他终究是没学过何种武功,疾跑之时听得耳边刀锋呼啸,当即把心一横,直将手中牵扯的岳青烟朝外一推……

        “啊~”

        长刀划过,与岳青烟跌落的身躯擦肩而过,可吕松也因为这一推之力自己难以迅速闪躲,恰被这长刀在右臂上划了一刀,少年一声痛呼,就地打了个滚才稳住身形。

        “哼,哪里来的小贼,多管闲事!”然而这边才堪堪稳住,甚至还没来得及查看手臂上的伤势,黑衣武士便迅速奔来,一个朝着吕松,一个朝着岳青烟,均是满眼凶光,杀意尽显。

        恰在此时,却闻得耳边“叮”的一声脆响,本以为在劫难逃的吕松顿时眼前一亮,却见得两道人影自天而降,却正是白天见到的守在岳青烟身后的两位老者。

        两位老者武艺高强,只一掌一剑便将这两名黑衣武者逼退,然而就当吕松以为得救之时,却听得两位老者朝他呼喊了一句:“带小姐快走!”

        “……”吕松一阵莫名,可随即耳边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原来自这二老来时方向忽的跃出十余名黑衣武士,一瞬间便将二老包围其中。

        吕松顿时明悟,对方既然要对付岳家,自然要将这两位老者算计在内,自己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岳家小姐带走,当即不再犹豫,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跑至岳青烟的身侧,正要拉扯,却见岳青烟竟是被先前他那一推给摔晕了过去,也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撞到了头,吕松无暇多想,当即蹲下身子,娴熟的将岳青烟背在身后,头也不回的向外飞奔,而身后虽也有黑衣武士阻拦,但那两位老者眼疾手快,竟是早先一步飞出长剑,正插在吕松身后的门梁上,恰好拦住追击之人去路。

        ……………………

        “呼……呼……”吕松奔出岳府也不知该去往何方,又害怕将贼人引至粥铺波及小侍女,当即把心一横,一路马不停蹄的朝着城外跑去。

        约莫跑了两个时辰,两人已是身处城外数里的一条山间小径,吕松累得眼冒金星,连走一步都甚是艰难,眼见得不远处有一小庙,这才狠咬了口牙,背着身后的岳青烟朝庙里挪去。

        “嘿,还好这些时间背苦儿练出了这一身腿脚。”将少女扶倒放至墙角,吕松这才喘了口气,想起先前的死里逃生不由得一阵后怕,然而后怕之余,右臂上的伤痛又一次涌上脑海。

        “嘶~”吕松轻嘶了一声,可一时间也对这局面无可奈何,岳家也不知遭了什么难,自己如今救了岳家小姐,也不知该去找谁。

        正自筹措之时,门外却是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吕松眉头一紧,刚想要回头去背岳青烟起身离开,可马蹄声却是转瞬落在庙门之外,吕松此刻与岳青烟相距仍有几步,想要逃跑显然已是晚了,只得借着自己身侧所在佛像躲避了起来。

        “吁,世子,这里有血腥味!”

        随即几道高大身影围着一名鲜衣俊秀的世家少年走进,只一眼便瞧见了角落中的岳青烟。

        “这……这女娃好像是岳家小姐。”说话的乃是少年身后一名儒服打扮的文士:“前年随王爷去岳家拜访时见过一面。”

        “岳家小姐?”少年略一沉吟:“岳家莫非是出了事?”

        “岳家与我王府有旧,无论如何得去看看。”

        “阿福阿财,你们在这护着世子和岳家小姐,我带人去看看情况。”言罢便听得脚步疾行,紧接着便是一声烈马长嘶,想是那文士飞驰而去。

        “也不知这岳家小姐怎会独自流落在此?”鲜衣少年略一沉吟,忽的目光一定,直朝着佛像方向吼道:“什么人?”

        家丁见状立时拔出刀剑,小心靠近佛像,可将那佛像之后的桌帘挑开,却早已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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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你见着岳家小姐了吗?”夜里,吕松独自一人靠在床上回忆着当年往事,苦儿却是叽叽喳喳地闯了进来。

        “少爷,岳家的饭菜可好吃了,我给你留了点好吃的,快起来,别睡了。”

        “少爷,师傅刚才夸你武功来着,嘿嘿,她很少夸人的。”

        吕松翻了个身,没好气的回了一嘴:“吵死了,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苦儿见他起身,这才放下吃食凑了过去,精致的小脸蛋直凑到吕松的脑袋边上:“少爷,是不是岳家小姐不认你了啊?”

        吕松朝她看了眼,随即又故意扭过头去,这才回道:“没有,她记得我们。”

        “那少爷怎么一副没精神的样子?”苦儿不厌其烦的转过身子,又一次将头靠近吕松:“她救过我们一次,少爷救过她两次,她该对少爷好一些的。”

        听到这话,吕松却是不再扭动,知道有这位天真懵懂的小侍女在,他是很难独自思考了,索性便从床上跃起,身形一起,便借着轻功飞了出去。